學生來看我－甲多法老的部落格

2019年9月10日下午2點5分，有一個年輕人到圖書館來看我，說是我的學生。看起來我是不認識。

他說：他是我1983年在臺北市中正國中擔任導師時的學生。我還是想不起來。

我在公立學校教了61個學期的書，教過的班級數超過88個，擔任過40個學期、共21個班級的級任老師和導師，直接輔導過的學生大約一千個人。年紀最大的是46年前、1973年時就讀的小三，今年54歲；最年輕的是2003年才畢業的高三，今年34歲，距今也已經超過了16個年頭。

國小、國中、高中的孩子，從學校畢了業，一轉眼就都成了社會的棟樑；我的學生人數這麼多，經過的時間這麼長，他們的變化有多大啊：我是真的不認識呢。

他說：我是他就讀中正國中一年級時的導師。

臺北市的中正國中成立於1980年8月，1983年首度招生；他是中正國中第一屆的學生，我則是中正國中招生後的第一批老師；那是36年前的事了。當時我才30歲，第一次擔任國中導師，第一次帶年齡才12歲、剛從各國小畢業來的國中一年級新生班。如今我已經超過國家法定老人年齡的66歲，而他也已經48歲了，難怪我認不得人：記憶裡（如果還有的話）一張穿著國中制服的稚嫩臉龐，配上現今一副歷經職場磨鍊過的老成身影，我要如何把他們湊在一塊？

我習慣性的問：你是誰；他也隨口的答了：他叫「ㄍㄨㄛ」什麼「ㄏㄨㄟ」的，一時之間，覺得語音還滿熟悉的，似乎曾經在我的記錄裡有過這麼個名字，而且還應該有他的資料存放在某處：在我的電腦裡，就有一個資料夾，專門擺放學生的資料，想晚上回去翻出來看看，應該很快就知道他是誰了，就草率的沒有隨手把它說的文字記錄下來；沒有隨手記的另一個原因是：我是來圖書館當志工的，那時候正在值勤，不能花太多的時間接待他。

沒想到這一來，讓我幾幾乎失去了他。

原來我錯了。帶他們班的那個年代，電腦在學校裡還是個稀罕的玩意兒，我的第一台486要在8年之後的1991年才開始運作，螢幕是黑白的，主要是用來打字、編輯與江煜坤老師合著的「聰訓齋語．評註」那本書；真正進入教學的電腦，還要再等5年，到1996年才誕生；而專門存放學生的資料夾，則遲遲到我教高中的第8年、1996年才存在。所以電腦裡比較詳細的資料，都是教建中時代的學生，尤其是比較晚期、在我臨退休前的，不但電話住址俱全，連他們畢業後考上的學校科系，也都紀錄得清清楚楚的。但是除此之外的學生，都只有事後的零星記載，既不詳細也不全面。

這下我可要把這個學生給錯過了：他是那麼興沖沖的跑來看我，而且還不是很輕易的就能找到我的；而我卻壓根兒就記不得他，真是太氣餒了……

據說，他是先在網路上搜尋我，發現我在這個圖書館當義工，就打電話到這裡來問，先確認我是不是還在這個圖書館；然後問圖書館的工作人員，我什麼時候才會來；得到確切的時間之後，他決定今天下午來；到了今天中午，他還要一再的來電，跟當班的館員確認我今天到底會不會來、現在到了沒有──真是難為了他。

要在網路上找到我不難。

退休前，我曾與電腦結了滿深的緣分；有一段時間，還短暫的管理過學校的網頁。

說管理，其實也算不上是什麼管不管理不理的，只是有空時上學校的網站看看文字有沒有錯誤。

那時候我不僅看不懂網站，根本連網頁都還不會寫；學校網路的管理老師，要我幫忙管理網頁，主要是要我以一個國文老師的身分，檢視以學生為主要寫作者的學校網頁文字內容，避免出大錯誤鬧了笑話。大概是因為他們都是數理科系的老師，直覺得我們這些中文人，文字的敏感度應該要比他們好一些吧。

學校的系統管理老師，專注處理學校行政電腦化與資訊融入各科教學工作，以及學校網站系統的架設營運和管理維護；網頁的撰寫和內容規劃，基本上都是由學生的一個自主資訊社團來經營。

這樣一來，我接觸網路世界的機會可就多了。我不但可以跟系統管理師學習網站的架設，還可以跟學生學習網頁的撰寫。

開始我用的是「土法煉鋼」法：請學生先按照我的規劃內容，寫成我所需要的網頁雛型；我再把網頁檔案開啟在「筆記本」裡，逐字逐句的研究它的寫法，慢慢的改良增刪、成為我自己的網頁後、再組成我自己所經營管理的網站。

1997年5月15日，我利用學校提供的電腦，向學校申請了一個IP，就在我們科的小研究室，建置完成並且發佈「建中國文科教學研究會網站」（網址：http://ct4.ck.tp.edu.tw/，位址：http://203.64.26.204/）。網站內分(1)教學研究會、(2)紅樓文學獎、(3)國文科試題、(4)教學及研究、(5)問題與討論、(6)紅樓讀書會等六區，主要內容為：(1)本校國文科教學研究會所主辦的紅樓文學獎，歷屆得獎作者、作品、以及決審委員的名單與評語；(2)本校國文科各年級定期考試的試題庫、線上測驗等；(3)本校國文老師有關國文的教學及研究成果發表；(4)本校及友校同學對國文課內外相關問題的探究討論等。

這個網站於1999年間，獲國語日報評選為優良教學網站。

2000年9月，借用淡江大學研發的軟體，新增「國文科討論區」；並且為全體50位國文老師，分別建置了他們的個人網站架構，以方便全體國文老師與全體同學的課後互動。

在與學生的網路互動上，1999年9月，指導學生張莊平開始建立1年32班班級網站、指導學生蔡昀達開始建立1年33班班級網站，主要內容為：國文科各項作業的線上繳交以及疑難探討、班級讀書會的成果發表等。

2000年9月，指導學生戴富申開始建立1年29班班級網站，主要內容為介紹本班同學的國文作業資料，包括：古文報告、生活心得、現代文學閱讀報告、課堂作文佳作等。

2000年卸下兩年任期的「建中國文科教學研究會主席」任務，一並把「建中國文科教學研究會網站」交給接任的主席管理，

2001年3月1日，在「建中國文科教學研究會網站」底下建置完成並且發佈「建中國文科林 X X 老師」個人網站，（網址：http://ct4.ck.tp.edu.tw/yll/，位址：http://203.64.26.204/yll/），並且成功登錄於Openfind、PC home Online、奇摩、雅虎、新浪、夢想家、蕃薯藤等著名網路搜尋引擎。網站內分(1)個人資料、(2)教學資料、(3)著作資料、(4)我的學校、(5)我的學科、(6)我的班級、(7)我的學生、(8)國文科系、(9)國文網站等九區，主要內容為：(1)國文課文的綱要整理；(2)古文觀止選讀篇章的大意與主旨；(3)閱讀指導篇目的登錄與成績查詢；(4)隨堂測驗問題與解答；(5)大學推薦甄選入學考試歷屆國文考科試題及答案；(6)建議高中生閱讀篇目；(7)最後八屆大學聯考國文科試題及答案；以及尚待充實的(8)「升大學語文表達能力測驗」相關訊息。本網站並且開放學生利用FTP的方式上載檔案繳交報告（每週一篇），其檔案並將永久保留在本網站供人參閱。

2004年2月1日，在任教了30年又8個月之後，我從建中退休：把學校配給我個人使用的手提電腦交回去、把寄在「建中國文科教學研究會網站」底下的個人網站撤下來，不再登入、不再更新，差不多就是離開了學校附屬的網路環境；但是多年來在網路世界經營的影子還在，只要抓到了一個影子，就找到了我；前提是：你得有心。

這個學生算是有心人了，只是不知道他安的是什麼心。我只教他一個學年，而且是在他最稚嫩無知的的一個學年；沒帶他到畢業、沒輔導他升學、沒陪他上場考試，關係稀鬆平常得只比路人甲乙多一點點而已，能跟他求學路上其他關係更密切的老師相比嗎？

學生自述：他的功課並不好，有時還有點搗蛋、常惹得老師生氣。這我可沒有印象。

他記得我告誡過他們，挨打的時候要牙根並雙唇緊閉－－喔，這提醒了我，我是一個會體罰的老師。這話我的確是說過的，而且還說了不少次，因此連我到現在都還記得；但也不至於為了懷念這個滋味而來。

他說：二年級時他不知道犯了什麼錯，被導師叫到辦公室罰跪；那時候他已經不在我的班，而我也不是他的導師了。但是我正好在辦公室，看到這一幕，就揮揮手叫他回教室去。我心想：這學生曾在我的班，我很認識他的，也不是什麼大奸大惡，沒有必要這樣。這事情，我當然早就忘得乾乾淨淨了，沒想到他倒記得，也許在他回到教室後，還遭到了更嚴厲的處罰，使得他印象特別深刻也說不定。

對學生，我的嚴厲是出名的，從我的不計毀譽、堅持體罰的行為看，也可略知一二；可學生決不會只因為我會打人，而記得我（「記恨」倒是挺有可能的）。今天學生來看我了，表示他是記得我的，但是具體因了什麼而記得，他沒說，我也沒問。

他說，他有一個女兒正在上小學。開學的時候，老師幫每一個學生的課本作業簿，都事先領來整理好了，學生不必動一根手指頭就可以開始上課。他很不以為然，因為他認為，把老師的工作，當成像是一般的服務業那樣操弄，根本就是師道尊嚴的負面教材。他還是覺得像我們當年，老師說、學生做，那才是真正的教學。

我問他國中之後，他怎麼了。他說沒考上好學校，就去讀大安高工；在大安高工他碰到另一個畢業之後曾經去看過他的老師，就是他就讀當時的校長，但是如今已經去世了。那個老師曾經啟發他、鼓勵他，令他知道自我奮發向上，後來考上台北技術學院，才能走出如今的這一條路――在某家知名的科技大廠，擁有適性喜歡而且穩定的工作。

那天從圖書館下工回家以後，我找到一個機會翻出塵封的「中正國中第一屆畢業同學錄」，很輕易的就找到這位「郭 X 暉」同學，就是當時浮在我腦海裡、來自新店中正國小畢業的越區生。

上學期間匆忙來去，是他們遠途通車學生的共同特色；但是他的機伶形象與眾不同。他不但經常精神奕奕，而且時有靈光乍現的點子，或搗蛋、或創意。當年他所留給我的紀憶，與今日我所會面的年輕人，神韻完全相合。由於我正在值勤，我們不能有太多的交流。相聚不過5分鐘，便匆匆一別，我不知道他是否能於斯時，得償他一睹我面的夙願。

2019年底，一場全球的瘟疫大爆開來，所有的志工工作都做做停停的，我的圖書館志工也於2021年8月告一個段落。如果他是此時上網去搜的，應該是再也連繫不上我了。

從1997年6月擔任圖書館志工，在圖書館服務了24年零2個月，期間獲得館內績優志工表揚紀錄19次、也曾接受相關單位的績優志工表揚紀錄20次，包括台北市志工的最高榮譽「優良志工金鑽獎」。但是這些收穫，都遠遠不及這位學生遠道而來看我的那一瞬。